95、废墟中的花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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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唳——”</p>

次日卯时, 伴随着几道凛冽剑光，灵鹤自东南方向中州呼啸而来。</p>

中州地形崎岖，山脉连绵起伏, 晨色挥洒之下，从远处望去仿佛一副留白写意的山水图, 其间植被苍翠茂盛，毫无束缚的在山间肆意生长。</p>

当细细看去, 却能看见山川间有一处不自然的空旷凹陷, 突兀得像是被勺子挖走了一块。</p>

楼云诗悠悠道：“当年那水土不错, 山里有一片梨花林, 将近五万亩，每年三月就到盛花期，漫山遍野, 能引很多世俗人至此赏花。可疫变发生之后，以琼池遗址为中心，近半座山川被夷为平地，虽说从外头看上去还算苍郁，里头却可能只剩下个坑了。”</p>

可能？</p>

言音坐在灵鹤背上, 转头问道：“你们之前没有来过这吗？”</p>

另一边破万卷回道：“只在灾后勘查过，未曾进入遗址。”</p>

言音了然点头：“哦豁。”</p>

这也正常。</p>

疫变之后, 大伙儿都忙着重建自家道门，收集情报寻找线索, 日子已经过得相当充实。而大陆面积如此之大，就算是想调查, 也没办法耗费时间漫无目的把每寸土地都给摸上一遍。</p>

在那样的大灾之后，对于幸存者而言，看到被灭门的受害者只会感觉到兔死狐悲的苍凉, 为了避免被那惨痛的回忆折磨，见到遗址便会下意识的避开，当然也就不会把源头怀疑到早已被灾难覆灭的道门头上。</p>

琼池仙洲也因此被纳入了世人眼中的灰色地带，也不会有人闲着无聊，跑来一座废墟翻翻找找。</p>

待靠近那片山脉，楼云诗突然止住他们，道：“再往前，还是下地走几步山道为好。”</p>

旁边几位小辈都是头一次参与疫变的调查，里头的宋自清还有些兴致勃勃，踩着灵剑在空中摇来晃去，显得平衡力极好，就是有点像皮猴子。</p>

闻言还叠声问道：“为什么？为什么？直接飞进去不成吗？”</p>

省时省事又省力。</p>

“飞过去不合适。”楼云诗虚立空中，拿着烟杆子吸了一口，耸拉着眼往前抬抬下巴，示意那处凹陷的上空若隐若现的无形气弧。</p>

解释道：“当年琼池孤傲，不允其他道门的弟子从他们家头顶上经过，就费了老大劲在上空布置了灵流气旋，虽然无人维护，但迄今余威未散。”</p>

修为不够的容易被掀飞。</p>

楼云诗把嘴里的烟气吐出去，扭头又道：“毕竟是去做搜人老巢这种事，咱们还是低调些吧。”</p>

可他嘴上如此说着，却在几个小孩落到地上之后，纵身往那气旋方向轻飘飘地飞了过去。</p>

宋自清见状还愣了一下，问一旁留在地上的破万卷道：“楼师叔这是上哪去？”</p>

破万卷道：“他方才说，天上的灵旋流千年无人维持，威力大不如前，以他的修为应该可以先去里头趟趟情况，若有危险也好通知我们撤退。”</p>

言音正抱着小猫从灵鹤背上下来，闻言摆了摆手：“……别信。”</p>

他就是懒得爬山。</p>

都是咸鱼一条，谁还不知道谁啊。</p>

……</p>

中州山脉气候特殊，就算是在秋日也也是郁郁葱葱，可谓四季如春。</p>

与灵岛四方开阔，视野明朗的地界不同，琼池仙洲建设在一座低谷盆地，四周高耸的山脉环绕，溪流汇入谷中引成渠道，处处都是苍天古树，是天然的保护屏障。</p>

若是把灵岛给人的感觉比作巨龟背上的岛屿，那琼池仙洲的选址简直就像是被森蟒盘绕的宫殿。</p>

碧石铺成的古道上，肆意生长的藤蔓交错缠绕，将原来坦豁的大道变得坎坷，上边苔藓湿润滑腻，走在上边像走在蛇皮上。</p>

爬山爬了不知多久，几位男修士依旧脸不红气不喘，而根骨脆弱的言小仙尊却双腿一软，抱住古道边上的藤蔓，逐渐风干成一条咸鱼。</p>

嘤嘤道：“我爬不动了嗷……”</p>

正在古山道上蹦跶的宋自清赶紧过来，趁她被腌入味之前，拎起来拍一拍盐巴，指着前头还有千八百级的台阶，鼓励道：“小师祖！再坚持一下，登顶近在眼前啊！”</p>

言音抬头看了一眼，嘤咛一声，更爬不动了。</p>

而她肩上的小猫崽眨眨竖瞳，跃身的同时白光闪烁，身形变大，凑过去蹭蹭言音汗津津的额头，低低地：“嗷呜。”</p>

——我背你啊。</p>

言音立马双眼放光，抱着大猫脑袋在粉嫩嫩的鼻头上啾一下，呼哧呼哧地爬到它毛绒绒的背上，小手向前一指：“去吧，皮卡丘！”</p>

大猫也总爱惯着她，说去就去，撒爪子就往前窜，哧溜一下跑出去老远。</p>

一看小师祖和她的猫越跑越远，宋自清就很不放心，赶紧一步迈五阶的追，边跑边喊：“小师祖！您慢点啊，当心点啊，前头还不知道有什么呢！”</p>

宋方仪和林憔哲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。</p>

笑声与呼声穿透山林，打破了这林谷千余年的死寂。</p>

后头的破万卷望着这些小鬼充满朝气的模样，不禁摇头失笑。</p>

待登过那上千阶的古道，终于看见了一座破败的汉白玉门碑，上头几乎被延展而生的藤蔓交错覆盖，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草木做成的拱门，透过那些枝叶，隐约能看见几个字——</p>

【琼池外界】</p>

大猫跑到这里，停下爪步，没有再继续前行，澄金的金色的竖瞳中闪烁着诸多晦暗的神色。</p>

宋自清几人也追了上来，跑到言音和大猫身边，见到这座门碑，欢喜道：“啊，这就是琼池的道门？”</p>

宋方仪看了看，有些奇怪道：“何为外界？”</p>

破万卷在他们后头跟着，明明动作看起来不慌不忙，却始终和疾步猛窜的小伙子们只差了几步。</p>

他边走边解释道：“这条古道，就是当初世俗人去琼池外朝圣的路，应当最为稳妥。”</p>

“过了这道门就算到了琼池，‘外界’是当年供世俗人停留的地方，相当于如今灵岛的灵梁港。‘内门’才算是真正的琼池仙洲。”</p>

“琼池选址四面环山，溪流大多汇入谷地，道门本应建于水上，但他们盘渠为流，让谷水环绕道门，生生造出了一处谷中水洲，便算是多了一层防护。”</p>

相当于自己引了一条护城河。</p>

在他说这些的时候，言音正在打量这见到的第一个山门，见两旁耸立着巨大的石像，比那些千年古树还要高上不少，它们雕工精致，身上穿着不知有何由来的铠甲，一个手上持着方天画戟，一个手上持着龙纹长剑，皮肤的肌理如此精细，看起来栩栩如生，令人望而生畏。</p>

千年前，这两座石像就这样耸立在山门前，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，对着前来祈求庇护的凡人加以威慑。</p>

可如今它们却已无法俯视不了任何人了，因为它们上半身充满裂缝，其中一具已经失去了头颅，另一具则塌毁了半边身子，已经瞧不出原来的模样。剩下的部分也被野蛮生长的草木盘绕，逐渐同化成这深山老林的一份子。</p>

一想到这里当年万人所向的繁华，在亲眼见到此刻无人问津的破败。</p>

言音感叹道：“繁华散去，诸事成空啊。”</p>

“虽说此地荒凉已久，可还是要小心为上。”破万卷嘱咐道，“方仪自清和憔哲身为修士尚且无碍，小师祖还是先吃些解毒丹以防万一。”</p>

不得不说，比起楼云诗那不靠谱的，破万卷睡醒的时候实在是过于可靠。</p>

被他这么一提醒，宋自清也忙道：“对对对，小师祖还是先吃点药，免得待会进去没注意被毒虫咬了。”</p>

这种气候湿润的破败古迹，最防不胜防的就是毒虫蜈蚣，又小有善于隐匿行踪，言音穿的衣服宽袍大袖，未经锻体又身娇体弱，要是招惹到了什么蜘蛛小蛇，只怕还没反应过来就得一命呜呼。</p>

所以进门之前，得先嗑药。</p>

言音从大猫背上翻身下来，在医峰长老给的药包里翻翻找找，摸出一颗解毒丸，“啊呜”吃掉。</p>

大猫却没变小，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言音身边，长长的尾巴将她的腰绕住，像是怕小孩跑丢系的安全绳。</p>

准备就绪，几人便走过那道青藤缠绕的山门——</p>

绿荫消散，白浪扑面。</p>

*</p>

言音：“？？”</p>

几位小辈：“？！”</p>

破万卷：“……？”</p>

遍野的梨花争相怒放，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。</p>

人声在其中嘈杂鼎沸。</p>

“棉花糖嘞，买棉花糖嘞！梨花糖现甩的棉花糖嘞！”</p>

“冰糖葫芦！好吃的冰糖葫芦！”</p>

“前年埋好的梨花酿，配着梨膏看梨花，最是风雅，客人要不要来尝一尝？”</p>

大片平坦的草地上，孩童们在纷飞的花雨中你追我赶，盘起发髻的女子在树下打开垫布，摆上甜饼清茶，随风而来的是男人们推杯换盏的朗笑，或吟诵诗作的声音。</p>

好一派赏花乐事。</p>

十足十的热闹，一点也不荒凉。</p>

走过山门的灵昀一行人愕然片刻，言音抓起腰上的大猫尾巴尖尖，紧紧抱住，质疑道：“这是真的假的？”</p>

还是我中幻术了？！</p>

宋自清也傻傻道：“不知啊。”</p>

不怪他们如此反应。</p>

这感觉就像是摸金校尉摸了点来盗坟，结果刚从墓道里爬进去，以为会看见阴森森的骨堆和陪葬品，岂料看见的是一堆老百姓在坟里头摆酒开宴会。</p>

这就很尴尬了。</p>

宋方仪想了想，猜测道：“这……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，这里梨花树那么旺盛，世俗人闻名来此赏花也是正常的……吧？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