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七章 记得来听（4K二合一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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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欧莱恩北方有着更长的冬天和更短的夏天。</p>

在更短的这些时间里，暮色仿佛被倾注了鲜亮的染料般色调分明，高的云层深蓝如冰，低的晚霞燃得像火，天际线的余光透过大窗照进卡普仑的病房里，让那些乏味苍白的床单与家具呈现出奇异的紫铜色。</p>

“妈妈，为什么爸爸最近这么喜欢睡觉呢，他的病还没好吗？”</p>

房间内一位女佣煮着奶，另一位折着衣物，床尾散着玩偶与积木，奥尔佳在陪小艾琳闲玩，女儿的发问让她摆弄玩具的手指动作放慢了下来。</p>

“他之前工作太累啦，要休息...休息得要更久一点。”奥尔佳的目光掠过前方枕上丈夫的脸，再到女儿蓬松卷发下的疑问眼神，最终很快地回到玩具上。</p>

“玩得太累的那几回，我也睡了好长时间。”小艾琳表示理解。</p>

“奥尔佳太太，范宁先生过来拜访了。”耳旁传来听差的声音，赶在前面一路小跑上楼的少年胸口上下起伏，但站在病房门口后，又把声音压得低而平静。</p>

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卡普仑腿脚先是动了动，奥尔佳也闻言站起，将女儿抱到小沙发上，自己稍稍整理了下装容。</p>

小半分钟后，范宁怀抱一本厚乐谱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。</p>

“范宁先生，下午好。”</p>

“这是...”</p>

奥尔佳远远地打招呼，随着范宁走近，她看到了装订封面上如夜一般的漆黑与死寂，以及那几簇惹人注目的亮光。</p>

白色而朴素的字样如是写着：《c小调第二交响曲》，“复活”。</p>

“标题是多好的一个祝福，我突然意识到这点。”她笑了笑。</p>

卡普仑从昏睡中醒来，早已似预感般地自行靠坐而起，范宁看见他穿着蓝灰相间的病人服，灰发像干草竖立，脸色苍白如纸，但第一反应就是笑，嘴唇中气较足地不停念动着“好消息”，带着淤痕和些许溃烂后结痂的胳膊，长长向自己伸了过来。</p>

“看呐，它顺利而安全地降生了，这比我想得要快不少。”</p>

他接过总谱后久久地打量了一番封面，并用稳定平静的手指，缓缓揭开第一页。</p>

然后带上自己的高档黑框眼镜。</p>

第一乐章，葬礼进行曲，首页的版面上，各配器的音符挺稀疏。</p>

在弦乐器突然出现的不安震音之下，低音提琴奏出沉重、肃杀又粗犷有力的“诘问动机”碎片。</p>

卡普仑一页页地翻着，音符、调号和表情术语这些东西，对他的视线存在一种别样的刺激，一看到它们，他的精神就沉静了起来，仿佛已彻底告别间歇性昏睡的状态，一如平日里废寝忘食研究总谱的样子。</p>

实际上前面四个乐章，他早已排练得烂熟于胸，但他还是逐页逐页地缓慢翻过，脑海中过着那些音响。</p>

卡普仑一页页地翻着，时间过了约二十分钟，他才将“初始之光”看完，而这时总谱余下的仍有超过三分之一厚度。</p>

第五乐章，扩大的奏鸣曲式，低音提琴的“诘问动机”带出一声野蛮而失控的巨响，然后乐队倾倒出铺天盖地的bB小调分解和弦，小号与长号在f小调上吹响惊恐的号角，一幅如末日启示录般的场景被粗暴打开，荒原之中地动山摇，墓穴裂开，死者林立，漫山遍野地鱼贯加入行进之列......</p>

卡普仑一页页地翻着，脸色随着乐思在各种情绪中变幻，眼神中时不时射出光束，当读到合唱起始之处，他整个人微微颤抖，随即气息完全屏住，周身的血液都涌上脸来，过了许久才大口大口地重新呼吸。</p>

与内心之中各种变幻音响所对应的，是病房的悄无声息，以及仅存的纸张翻动声。</p>

范宁沉默地站在一旁。</p>

“哗啦......”“哗啦......”</p>

直到过了半个小时，靠在床头的卡普仑终于合上总谱，他腰部一个用力拧旋，整个人下一刻坐到了床沿，双脚塞进拖鞋，缓缓站了起来。</p>

“你干什么呢！？...”奥尔佳担心地伸手去扶。</p>

“没事，我想在院子里转转。”卡普仑抓住妻子的手，稍稍用力握了一下，以示不用担心后又放开。</p>

“爸爸，你休息好了对吗？”小艾琳问道。</p>

“总体而言不错。”</p>

卡普仑若无其事地笑笑。</p>

“我总觉得病房在逐渐变得陈旧而狭小，这令人不太舒服，好像它马上就要缩成几寸见方似的。”</p>

随后，他缓缓迈开步子，抄起靠在墙脚的手杖。</p>

范宁将进门后摘下的礼帽又戴上。</p>

私立疗养院的环境不错，幽静，整洁，利于静养。</p>

出门是空阔的院落，树种得不少，百日红环绕其间绽开。</p>

走着走着，又另见一些从墙根和甬道石缝中蓬生的野花野草，彰显的是颓败，还是生机，一时难以定论。</p>

“范宁教授...”散步绕了小半圈后，一身病服、驻着手杖的卡普仑先行开口，“之后的话，我在想小艾琳她要不要...”</p>

“该上的文化课如常。”范宁说道，“小提琴的话，可以让希兰小姐去教，不过还得问问希兰的意愿。”</p>

“这是最让人放心的情况。”卡普仑喜出望外。</p>

范宁想了想，又平静补充道：</p>

“平日我会让她经常跟着青少年交响乐团里的哥哥姐姐们一起玩玩，等她长大一点，可以考虑走专业的事情，天赋是够的，也算是自幼学习，不过最重要的，还是要等到自己有明确意识到的那刻。”</p>

“好的...好的...”</p>

范宁说话时，卡普仑一直在点头应是，听到最后一句时问道：“自己明确意识到？”</p>

“明确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中绝不能没有它。”</p>

“绝不能没有她。”范宁又换人称代词重复了一遍，“而且，还不满足于‘做朋友’，而是要成为‘更亲密的恋人’...有的人是逐渐意识到的，有的人是突然意识到的，时间也不尽相同，有人从小，有人长大后，有人更晚...当然，还有人不会，那就千万不要勉强，不然对彼此都是伤害...嗯，也说不准，毕竟，时间不尽相同，不到最后一刻，谁都难以定论。”</p>

“时间的确不尽相同。”卡普仑感叹点头，“您算是最早的。”</p>

“我？”范宁回想起了一些事情，“算，但严格来说又不算。”</p>

“算又不算？”</p>

“我从小就认识了她，从小就有莫名的感情，那时算早。”</p>

范宁抬头出神，傍晚余热仍在，夕阳从树叶中挤出光线，将倾倒的屋影割开，石阶上光与暗的交界处，一只趴着的肥胖短毛蓝猫，对着两人勉为其难地喵了一下。</p>

“…但我曾经人有点傻，觉得‘做个朋友’就挺好，后来才意识到我是多想同她‘成为恋人’，这时有点晚了。”</p>

卡普仑如上指挥课般一如既往地点头，不过对于范宁的音乐经历，他清楚一些又不算特别清楚，一时也不能确认范宁的说法，到底与其经历是否完全对应。</p>

“首演日期定了么？”</p>

“报上去的是7月20日，在等文化部门的回执，正式敲定就开票。”范宁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却觉得稍感奇怪。</p>

在册乐团组织商演都是要经过报备的，为了统计活跃度，也是规避神秘风险的第一层屏障。但自己作为文化部门的座上宾，通常都是走个形式，次日就有电报回执过来，这一次过了四五天了，好像行政部那边还没收到回执？</p>

“这很快。”卡普仑说完，脸色突然起了变化。</p>

除了全身几乎持续全天的疼痛外，躯干和肩膀处又传来了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，他躬起身子，迅速在病服的大号口袋里摸出了小药瓶。</p>

足足四颗绿色小药丸接连倒入手心。</p>